“我的工作签了。”男孩低着头说道。

　　“在哪？”女孩有点紧张地问。

　　男孩说出了一个遥远的地名。

　　女孩也低下了头，用蚊子般地声音回应：“哦，是吗？”

　　死寂般地沉默。

　　女孩把双手交织在一起，反复地搓着。

　　良久，她抬起头，用怯怯地声音问道：“那你接下来是怎样打算的？”

　　“毕业后先回家呆一段时间，然后可能8月就去报道。”男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坚定。

　　“哦，那就祝你工作顺利。”女孩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男孩苦笑了一下：“恩。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好。”

　　一路无话。

　　快到女生宿舍时，男孩长叹了一口气，开口了：“记得……”

　　“是的，我记得。”还没等男孩说完，女孩就抢过话头。

　　记得……

　　男孩记得：

　　每次他打篮球比赛，女孩都会顶着炎炎夏日准时来到场边。

　　甚至没有告诉她的，也从来不拉下。

　　在喧嚣的助威人群中，女孩总是最安静的一个。

　　她从来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用大大的眼睛注视场上他的一举一动。

　　女孩就是用这种独特的加油方式，陪伴他走过了每一场胜利，每一场失败。

　　女孩的存在，给球场上的男孩增添了无穷的勇气和活力。

　　每场比赛，他都是最耀眼的一个。

　　男孩知道，周围密密麻麻的人海，其实跟他并无多大关系。

　　惟独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双眼睛，是只属于自己的。

　　这双眼睛，会因为自己的成功而喜悦，因为自己的失败而难过；

　　这双眼睛，无声而有力，给自己带来了飞翔的翅膀。

　　每当他大汗淋漓地结束比赛，坐在地上喘气时，

　　女孩都会乖巧地走过来，递上一瓶水，

　　然后他就一口气喝个精光。

　　直到所有比赛都打完之后，

　　他才猛然回想起，自己痛饮的同时，

　　在烈日下站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女孩，

　　却是滴水未进。

　　女孩记得：

　　为了满足自己坐自行车兜风的愿望，

　　男孩找遍了所有认识的人，

　　终于借来一辆，在周末带着她出去了。

　　整整一天，他们都在城里的大街小巷穿梭。

　　她在后座上轻轻地唱着《甜蜜蜜》，

　　男孩在前面乐呵呵地蹬着。

　　直到华灯初上，他们才回到学校。

　　女孩刚下车，脚就麻了，走不动路，

　　男孩赶紧蹲下来给女孩揉搓脚背。

　　又麻又痒的感觉让她笑出了声，

　　不禁用一只手拍在男孩的背上，嗔怪道：“轻点嘛。”

　　一拍下去，全是湿的。

　　抬起手来，晶莹的汗珠在路灯的照耀下，

　　反射出迷人的光泽。

　　他们都记得：

　　在女孩迎来她大学里最后一次生日的那个午夜十二点，

　　男孩准时地敲开了女孩位于一楼的宿舍窗户。

　　在宿舍姐妹不怀好意的哄笑中，

　　男孩透过窗户递来了一块小巧而精致的蛋糕。

　　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蛋糕上写着一句话：献给我的宝贝。

　　由于宿舍大门已经关闭，他们只能隔着窗户把这块蛋糕分来吃了。

　　吃着吃着，男孩和女孩的眼神在一刹那间对上了。

　　他们定定地注视着对方，

　　月色在黑眸中流动、闪烁，

　　一种无言的情绪晨雾般弥散开来。

　　女孩流泪了。

　　她没有哭出声，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放任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里滴下。

　　男孩踮起脚，把手伸进窗户，

　　想为女孩拭去脸上的泪花。

　　触摸到女孩柔嫩的肌肤时，

　　他的动作变得很轻，很慢，

　　生怕打碎这瓷一般的宁静。

　　“你娶我吧。”女孩说道。

　　男孩的手顿时停住了。

　　盖在女孩脸颊上的指间传来一阵微弱的抖动。

　　明媚的月光无声地洒在雕塑般静止的两个人身上，晕起一层薄纱。

　　男孩的回答仿佛穿越了万年时光般悠长，却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我娶你。”　

　　……

　　终于到了宿舍，两人停下来，凝望着对方，都没有言语。

　　还是男孩先开了口：“那么，晚安了。”

　　“晚安。”女孩礼貌地回答道。

　　然后各自转过身，

　　一个向着宿舍，一个向着来路走去，

　　都没有回头。

　　其实男孩一直想说的是“对不起”，

　　接下来向女孩解释，出于就业的压力，他不得不选择那个地方和那份工作。

　　最后他想告诉女孩，如果相信自己的话，他会在熟悉环境和情况之后，

　　以最快的速度帮她找一份工作，把她接过去。

　　其实女孩一直想说的是“不要离开我”，

　　她想向男孩解释，自己并没有生他的气，只是因为分别的即将到来，而感到不安。

　　最后她想告诉男孩，不管他去哪里，她都可以跟他走，

　　哪怕过着再平凡的生活，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已足够。
　　可是，

　　他以为她放弃了，

　　她以为他放弃了。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像约好了似的，

　　没有见面，没有电话。

　　面对周围同学不解地疑问，

　　只有无尽的摇头和沉默。

[NextPage]

　　男孩拒绝了所有同学、朋友相送的意图，

　　并且一再叮嘱他们不要告诉女孩，

　　自己今天将要离去。

　　一个人，背着包，拉着行李箱，

　　向学校大门走去。

　　四年前，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来到了这座城市求学，

　　四年后，用同样的方式离开它，

　　完成一个轮回。

　　唯一的区别，

　　是在这四年中，

　　认识了她。

　　终于走出了校门，

　　男孩抬起头，看了高挂在门上的校牌最后一眼，

　　长出一口气。

　　然后抬起手，准备招呼停在街边的出租车。

　　突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从很远的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

　　是她，正从大门的另一侧向着他奔跑。

　　待得近了，

　　他才看见，她身上穿着那件平时只在宿舍里穿的睡裙，

　　而脚上，居然是那双印有米老鼠的粉红色拖鞋。

　　裙摆随着她飞掠的步伐而飘扬起来，

　　使她看上去就象一只展翅的蝴蝶，

　　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女孩终于完成了有生以来最艰难，也是最快速的奔跑，

　　站在了他的面前。

　　她大口地喘着气，小脸涨得通红，

　　透过睡裙露出来的洁白的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着。

　　等她稍微平静了一些，男孩才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阿德。”女孩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就猜到是他。”男孩嘟哝着。

　　每次都是这个心地柔弱的家伙坏了自己的好事，

　　不过这一次……

　　“他说他实在不忍心看见我们俩就这样结束，所以给我打了电话。”女孩的喜色溢于言表。

　　“可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男孩不解地问。

　　“我当时正躺在床上看书，一听他这么说，就跳了下来追你。脸还没洗呢，呵呵。”女孩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没想到最后见面还要丑我一下。”男孩也乐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女孩的笑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凝重起来，

　　刚刚还明亮的双眼象是蒙上了一层灰，模糊而忧郁。

　　男孩的心也沉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用眼睛从头到脚地仔细端详着女孩，

　　想把她最后的形象牢牢地刻在脑海中。

　　我会怀念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当看到女孩的双脚时，

　　他的眼神定住了。

　　那双他和她一起买的可爱拖鞋中，

　　已经有一只的鞋面和鞋底永远地断开了，

　　而她的双脚，因为激烈的摩擦而泛着触目的深红。

　　鞋上新鲜的断口衬着她通红的脚背，

　　就象是一道伤，

　　深深地刻在男孩心上，

　　淋漓而刺痛。

　　男孩蹲下身子，

　　如同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为女孩揉搓起脚来。

　　只不过，

　　这是最后一次。

　　有什么液体滴在了男孩的头发上，

　　今天是个晴朗的天气，

　　不会下雨。

　　男孩放慢了动作，

　　他怕过早站起来面对女孩的双眼，

　　他更怕自己面对那双眼睛时，

　　难以控制。

　　终于，头上传来了女孩恢复自制力的声音：

　　“好了，不用揉了。你动作快点，不要错过火车。”

　　于是，他站了起来，

　　看着那双停止哭泣却红肿的双眼。

　　然后，

　　他抱住了她，

　　紧紧地抱住她。

　　女孩再次哭了出来，

　　肆意地泪水在他肩上横流。

　　他把头深埋在她的秀发中，

　　贪婪地闻着那清新的洗发水味。

　　这一抱，

　　用尽了全力，

　　耗尽了一生。

　　一秒好似一年，

　　男孩不知道这样究竟抱了多久。

　　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

　　是时候离开了，

　　否则就永远不能。

　　于是，他把嘴凑到她的耳朵边，

　　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再见。”

　　再见，即是再不相见。

　　然后，他毅然挣脱开她那温暖而颤抖的怀抱，

　　转过身，

　　头也不回地快速踏上路边的出租车，

　　绝尘而去。

　　男孩永远不会知道，

　　在那个晴朗的下午，

　　一个年轻的女孩，

　　因为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站在大学门口，

　　无声而绝望地哭泣。　

　　“火车站。”男孩一上车就摊在了后座上。

　　车很快发动了，将女孩的身影远远地甩在后面。

　　“你女朋友？”出租司机好奇地回过头来。

　　“恩。”男孩的回答软弱无力。

　　“没关系，暂时分开而已，下学期开学就可以见面了。”好心的司机安慰道。

　　“恩。”男孩的声音近乎于无。

　　体会到了男孩的情绪，司机没有说话，安静地开车。

　　过了几分钟，男孩突然说道：“师傅，有纸没有，我眼睛里进沙子了。”

　　“有。”司机把纸巾递了过来。

　　刚一沾上眼睛，纸巾就湿透了，

　　原来不经意间，

　　已是泪流满面。

　　车厢里一片寂静，

　　而无情的车轮依旧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