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在那熟悉的路口，父亲往左，我往右，于拂晓时分手，黄昏时聚头。
　　父亲做工，我上学。
　　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简单的告别，也没有复杂的表情，父亲只用一只粗大而温柔的手，抚着我的头。无论分手或聚头。偶尔父亲会在即将分手时轻轻的叹一口气或缓缓的舒一口气，我知道父亲是为生活的贫苦而叹气，却为心头那火热的希望正在燃烧而舒气。
　　印象中，父亲对我的期望简单而深刻：好好念书，好好做人。那时的自己，天真无邪，每当父亲用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凝视着自己时，只能眨巴着眼好奇却有一些惊恐地望着父亲，心里感觉到一层烈焰熔冰般的惬意，继而是脸蛋上一袭热意。这时，父亲便会笑笑，再抚几下我的头，转身大步离去。我于是站在那个路口，茫然地注视着父亲的背影，心里一层奇怪的感觉涌起，却很快的被童年的幼稚驱散。天空还是很高很蓝，云朵还是很轻很白。
　　直到现在，那层奇怪的感觉在度涌起后蓦然回首，才开始有所醒悟那不仅是一种承诺，更是一种责任，还似乎是一种命运。
　　路口还是那个路口，父亲还是往左，我还依然往右。只是父亲的手已不再粗大而温柔，父亲已不再抚摸我的头，然而父亲还是叹着我小时候他所叹的气，越来越深，越来越久。
　　某个清晨，在小时候的那个路口，父亲做工要步行往左，我上学要乘车往右，当远处呼啸着驶来我要乘的那辆车时，父亲惊悚地回过头，望着我，浑浊的眼球里流露的是无情的岁月的摧残，是饱经沧桑的苦楚，是不舍而又无赖的表白，是希冀，是漠然。我强忍住眼里的泪水，使劲拉了拉行李带，告戒自己要做坚强的男人，不流泪，决不流泪，然而泪水却拼命往外突。只见父亲颤抖着手，从内衣带里摸索着拽出一叠钱，一张一张的清点过后递给我，边说：孩子，好好读书，好好做人……我的泪水终于决提而出，冲刷着父亲多年来的辛酸，迅速涌进岁月在父亲脸上留下的沟沟壑壑……
　　良久，父亲举起他枯瘦而苍老的手在我的头上轻轻的抚了几下，终于转身大步往左走去，父亲的背影便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面，还有那忧郁的天空，灰暗的云朵，稀疏的枯木……
　　汽车在往右的山路上行驶，伴着阵阵笛鸣在父亲往左我往右的路口，它是岩石上一串响泉，是深山里一支悲歌，是天空中划过的孤雁的哀鸣，是静夜里一阵晃动的犬吠,是凄楚，是凛冽，还是内心的无奈？然而，很多的事情，总是在发生后，才会让很多的迷茫逐渐乌云般的散去，而这之前的黑暗与阴沉已让脆弱的心海风起云涌，翻起阵阵涛浪淹没了或摧毁了于其中漂浮不定的小小一叶扁舟。
　　是的，父亲出事时，我还在车厢内迷茫着……
　　简陋的诊所内医生告诉我，父亲是在不是的回头张望时，被迎面驶来的卡车挂到而受伤的，父亲的腿即使是痊愈，以后也不能再做体力活了，我惊悚地想象着医生描述的情景，父亲不时回过头来注视我离去的眼神连同父亲那消瘦的背影在轰然倒下的一幕，刷地拉下了我的泪帘，蓦地刺进我的心房，我没有嚎啕，却死命纂紧拳头，挥向不公的老天，伤心的泪水奔泻着涌入无情的大地，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般折磨父亲，折磨我们？
　　……
　　父亲颤微着，撑起身子，眼神，漠然，却闪亮零星的光芒。
　　孩子，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多么质朴而深刻的话语啊，多么诚挚而真切的爱！腿坏了没关系啊，我还有手，还有满腔的热情……
　　天空还是很高很蓝，云朵还是很轻很白。就是那个熟悉而伤心的路口呀，你承载了多少父亲的脚印，解读了多少父亲那苦涩的微笑，与一次比一次深远的叹息？而从你的心里延伸出的两条路，父亲还要走多久，我还要走多久呢？ ......